繩縛表演花惹發:一段關於繩縛表演的故事 兼論繩縛美學(下)

演講:de Zuvia
紀錄:南西

按:本文為 de Zuvia 2016/06/05 在皮繩愉虐邦《華麗色情冒險》系列 #13 的演講「繩縛表演花惹發」整理而成,分、下兩篇刊登。

然後來到2012年的『魔朵藝術祭』,嚴格來說這不算是一個表演,而是一個動態的攝影會。無論如何,我和那時的model最後決定用一個很前衛的方式來呈現繩縛,加入現代舞的元素,讓視覺上看起來有點像是雲門舞集的抽象感,我的身份是獵人,他則將自己扮成鹿。因為他是學音樂的,所以挑了聽起來非常厲害的古典音樂,最後我們用假血塗滿全身。這個表演我覺得對我個人來說是很大的一個轉捩點,既是『尺度』也是『恥度』。

de Zuvia & Luffy. 魔朵藝術祭, 2011. Photo by 汪德範。
de Zuvia & Luffy. 魔朵藝術祭, 2011. Photo by 汪德範。

這場表演因為扮演的角色,所以我們兩個人都把自己剝到全身剩下一條褌(日本傳統丁字褲),當然要扮演鹿的model多了兩根鹿角,不過重點是一方面我之前從來沒有這樣站在台上被觀看身體的經驗,另一方面和我對手的又是一個身材和體格非常好的男生,要和這樣一個人一起脫光站在台上其實在心理上負擔真的很大,不過還好那也是我人生中身材最好的時候(雖然比起來還是差很多)。總之在這樣硬著頭皮上過一次之後,之後無論做什麼表演我都覺得沒什麼太大的障礙了(笑)。

除此之外,魔朵藝術祭這場演出,作為繩縛表演可能不完美,但克服我很多心理障礙。主要是在於『接受不可能所有事如預期』這件事情上。繩縛其實是一種即興的成分很高的演出。因為大部分的時候你並沒有辦法徹徹底底地反覆排練好每一個橋段,往往是大概安排一下就直接上場了。因此在演出的過程裡會發生很多難以預期的事情。例如,如果綁到最後發現繩尾長度差很多要怎麼收、綁的進程比音樂快太多或慢太多要怎麼樣調整接下來的演出橋段、如果真的卡繩了,我是要拆掉還是拿刀割掉算了,其中很多需要靠臨場反應的事情,這和我以前學鋼琴對於何謂『表演』的理解其實是很不一樣的。對鋼琴演出來說,彈錯一個音就好像從天堂掉到地獄,但繩縛其實更在乎的是整個表演作為整體的氛圍。

另外一件魔朵藝術季給我的收穫是,在繩縛演出的風格上,其實是可以有一些抽象的情感的。『獵人與鹿』的這個劇本好像跟SM無關,但回頭看來又隱約好像有一點情慾存在。當然這個情慾是很歪曲甚至有些獵奇的,情感上也可以很不SM,但似乎觀眾又很能理解為什麼要把這個題材和繩縛串連在一起。

de Zuvia & Luffy. 魔朵藝術祭, 2011. Photo by 汪德範。
de Zuvia & Luffy. 魔朵藝術祭, 2011. Photo by 汪德範。

當然其中還是有很多演出細節上的小問題,這些問題你沒有經歷、沒有痛過一次過也不知道下次要注意他們。第一個是演出的當天穿的丁字褲『褌』,其實我之前根本沒有穿過這種東西,當天在後台我穿完它,看著鏡子才忽然發現一件非常重要但我之前渾然不覺的事情,就是你穿著非常少的衣服的時候,一定要先修毛。不然毛會像仙人掌的刺一樣從內褲的布料裡面露出來。這件事情我到上台前十分鐘才發現,那時我一個人待在準備登台的小房間裡,已經沒有機會找地方處理了,只好徒手把不該出現的毛全部拔掉,那真的是噩夢一樣的經驗。

還有就是當天使用的假血,那個血是model幫忙做的。表演的時候我覺得要有更具有情緒張力的互動,所以就很自然的去舔那個假血,那雖然不是我吃過最難吃的東西,但絕對是我吃過味道最奇怪的東西。後來我問他說裡面到底加了什麼,他說一開始是紅色食用色素加水,還有加太白粉讓他不要那麼稀,但後來發現顏色還是不夠深,所以又加了一些水彩、廣告顏料,還有紅茶,然後在廚房的角落放了兩個星期,最後在表演的時候讓就這樣被我吃下肚。

上面談到的魔朵藝術季算是我在心態上有顯著提升的一個點,如果要說是技術的提升的話大概是2012年的藝穗節。那次因為有邀請日本的繩師來,所以在非常大的舞台演出(華山),或許是一種無意識的競爭心理吧,那時候在排練的時候也選了一個特別難的綁法,是我第一次在台上表演直接換吊縛動作,還在空中一連換了三次。不過這大概也是我練習時挫折感最重的一次,幾乎練到對於繩縛的熱情都消失了,還產生自我懷疑覺得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好像在上班打卡一樣一直練呀練一些很枯燥的東西,只為了讓整套技法能順利的完成不要卡繩或動作不對。不過總之這個表演就這樣做了。在這之後我才稍微多抓到一點繩縛以及表演的『身體感』,並且對於自己的技法有比較高的自信,也已經比較不擔心在台上出包。

de Zuvia & 海兔, 《夜色繩艷 繩之音》。台北藝穗節,2012. Photo by Franco Wang.
de Zuvia & 海兔, 《夜色繩艷 繩之音》。台北藝穗節,2012. Photo by Franco Wang.

我覺得心理素質在繩縛表演很重要。通常如果你不斷的覺得會出包,那在演出的時候就真的會出包,但又不能自我感覺太良好、做出過度瘋狂或自負的行為。總之我覺得這裡面有很多是和model的信任關係。這我覺得很不好拿捏,直到現在我都還在慢慢體會這件事情。有些繩師會覺得model一定很舒服(或者很不舒服),所以就義無反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也有另一種繩師,就是會很擔心model不舒服、很緊張,有一點狀況不對就想要快點讓對方下來,通常這樣的繩師比較沒自信、也害怕因為弄得對方不舒服而被被討厭。我覺得我是比較屬於後者的那個類型(苦笑)。我是一直到2012的這次表演,才比較懂甚麼叫信任自己的model。那是一種身體上的懂,就是逐漸的,你可以開始意識到什麼時候自己是OK的、什麼時候是狀況不好的。我覺得這是蠻大的一個進展。

不過當然這次的表演也是有一些反省,第一個是被來看戲的劇評說音樂拿捏得不好。我覺得這又再次的回到了其他專業支持的問題,因為如果只是單純的把音樂一首一首的播放出來那歌曲之間一定會有空白,這造成了對演出節奏一定程度的干擾,可能還是需要一些剪接和後製才能達到比較好的效果。

deZuvia.《繩之音》,台北藝穗節,2016。
deZuvia.《繩之音》,台北藝穗節,2016。

最後提一些關於表演的看法。我覺得隨著時間的發展,許多不同的國家對於繩縛表演該怎麼演,都漸漸有了很多不同的見解。而且這樣的看法在這幾年轉變得非常劇烈。大概在2012的時候我自己有看到的大概分成兩種類型,主要也是看曾經來過台灣的兩個繩師:風見蘭喜和音繩。

風見的表演對我來說是『減法』的表演。他就是繩縛,純粹的繩縛,沒有多餘的劇情、動作或者裝飾。但他綁人的技法很乾淨,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沒有一絲多餘的東西,沒有想說我要擺出什麼炫技的姿態來娛樂觀眾。但他就是靠自己的繩縛技巧本身撐起整個演出。看他的表演是我第一次驚訝地發現,連拆繩都可以很好看。如果你有看過他的演出就會知道,他的表演非常的內斂,換言之他對自己的技法很有自信,相信自己不需要加其他的東西。就是做繩縛,綁完就自己退到旁邊讓你看成果。我覺得其實看到的表演很像在看花道之類的東西,是很有趣的經驗。

風見蘭喜&蟲子,《夜色繩艷 風見蘭喜》。2012. Photo by Franco Wang.
風見蘭喜&蟲子,《夜色繩艷 風見蘭喜》。2012. Photo by Franco Wang.

相對於減法的風見蘭喜,音繩又是另外一個極端。我想是因為音繩本身也是喜劇表演者、也有參與日本摔角,所以他的表演帶有很多戲劇的元素。不過和其他人比起來更優越的地方在於,他凝聚整個『把人綁起來』的理由跟動機,融合得非常成功。我想這一點沒有看現場可能很難體驗到那種感覺。但總之對我來說,繩縛表演其實對演出者有很多限制,因為大半的時間你都需要花在處理『綁人』這件事情,而也是在看過音繩之後我才發現只要你仔細控制所有的劇場元素,繩縛表演竟然可以和一套劇本在情節和融合上這麼的這麼成功。不過當然這也是因為音繩本身的專業。

音縄 & 若林美保,《身毒丸》。
音縄 & 若林美保,《身毒丸》。
音縄 & つばさ,《夜色繩艷 繩之音》。台北藝穗節,2012. Photo by Franco Wang.
音縄 & つばさ,《夜色繩艷 繩之音》。台北藝穗節,2012. Photo by Franco Wang.

2012的這次演出在華山,對我來說算是把『繩縛表演做大』的一次巔峰。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在台灣繩縛表演進來的時候,一開始就很有企圖心的想要把它往一般社會大眾推,所以呈現出來的形式非常的舞台化,也因此需要很多的元素去填滿那個相對於繩縛來說非常巨大的舞台。所以過去幾年我一直接觸到的都是『怎麼做一個繩縛表演』這件事,而這其中表演是重點,繩縛就是在一個比較次要的位置。但或許也是某種物極必反吧,後來小林帶去英國回來很多英國的表演經驗,那是一種很親密的、很真實的,講求更細緻的去呈現綁縛過程中的伴侶親密關係、以及繩縛演出裡面的身體經驗。這就像是繞了一大圈,繩縛表演又回到當初在SM酒吧裡的初衷,很隨興、很近距離。像是在歐洲大紅的奈加あきら,他曾經說過他對繩縛表演的理解就是一件在小房間裡面只有兩個人做的事情,其他的觀眾都只是透過一個小洞在偷窺演出者。我對後來的在2013年之後的繩縛演出,就有點像是回到原點去詢問那個關於身體、關於親密、關於私人的快感這樣的事情。

所以接下來我自己的表演也是在往這個方向調整,例如2013年的寓吧。比起一次上百人的華山,寓吧是一個很小的地方,一次演出大概只塞得下十幾個人,但也因此觀眾可以很接近的感覺到繩縛中的身體的各種變化,看得到model身上的汗滴、感覺得到鞭子揮過去的風。我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可以放下各種演出元素的武裝,不需要其他矯飾的東西,而是試著呈現一種真實的情緒本身所具有的張力。我覺得我接下來的表演大概會朝這個方向前進,也不用與真正的劇場舞台競爭,畢竟要比化妝、比演出、比講臺詞打燈光,我覺得繩縛表演不可能嬴得過劇場,因為專業就是體現在不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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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 Zuvia & 綬草 <Monomania單狂> 2014, photo by 陳又維

最後,我覺得可以談一下我覺得『好看』的繩縛。我覺得觀看的『點』是很重要的。意思是關於繩縛你有很多不同的切入點可以看,有可能是看繩師是怎麼去呈現雙方的親密關係、看繩師綁縛的基本功流不流暢、看其中的情感和情緒。但總而言之我覺得有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就是『平衡』。如果說繩縛體現的是綁縛和受縛雙方的關係,那麼這樣的關係要是好的,就必然在其中要看到雙邊同時都在投入,而不是只看到其中一邊在獨撐全場而已。所以model很重要,好的表演可以看到model的投入,看到他怎麼努力的呈現一個受苦但美好的身體。如果全部只是繩師太過挑大樑,model就只是一個被綁的身體,我覺得這樣其實並不好。相對的如果我的model是練體操,我只要隨便綁幾個繩圈他就可以在台上飛來飛去,那樣繩師又很像綁繩的支架,這也是一種不平衡。我覺得好的表演應該要是兩人要共同羅織、有均等的共事,也是兩邊關係的體現。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價值觀,提供給大家參考。總之無論如何,之後各位在看表演的時候,可以試著去分析看看某個動作到底是model自己用力擺出來的,還是主要靠繩師的繩縛做出來的,你可以去觀察那個點,然後試著去評價這個演出中雙方的關係。我覺得這對於培養自己的眼光會有很大的幫助。

de Zuvia & 綬草,《我有一個夢》,2015. Photo by 鬼才。
de Zuvia & 綬草,《我有一個夢》,2015. Photo by 卡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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