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 Fetlife, 讓我告訴你

  • 作者:Yuki

按:2017年六月,北京大學深圳研究院碩士畢業生章瑩穎在美國訪問疑似遭綁架。嫌犯 Brendt Christensen 在 Fetlife 上研究過關於綁架的資訊,這也使得 Fetlife 以「變態網站」之名第一次出現在華文媒體上。本文作者 Yuki 嘗試以其經驗出發介紹 Fetlife,希望給它一個公正的評價。

本文原載於 Vice 中國,原標題為「章瑩穎案件中提到的「變態」網站 Fetlife 到底什麼樣?」,版權屬於異視異色(北京)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經同意後轉載。更多相關內容請登錄 Vice 中國

Christensen 不能代表 Fetlife,他只是一個沒有學會尊重他人生命、沒有學會如何實現自己幻想的同時不傷害其他人的可憐可恨的人。而衛道士們打擊的反而是 Fetlife,這樣一個會幫助人們學習如何在實現幻想的同時尊重他人的空間—— 而即使沒有這樣的空間,也並不會讓世界少一些 Christensen。

一早上接到國內好友A 的微信,「Fetlife 火了!」一條中國留美女生被綁架的消息,讓很多國人第一次見識了所謂的「美國變態物理博士」 Brendt Christensen,還有他手機上登錄了一次的「垃圾變態」網站 Fetlife。可悲的是,這一個帶給我無限快樂可能的網站,居然是以這樣悲劇的模樣闖入大家的視野。我不願這個給我歸屬感的群體被打上“綁架殺人犯” 的標籤,於是決定寫下自己對於 Fetlife 和 BDSM、Kink 的理解和接觸經歷。

Fet 來源於“fetish” 一​​詞。如果非要翻譯成中文,我覺得叫「癖」最合適,那是一種對一樣東西的執著與喜好。這裡的人也常用“kinkster” 來自稱,即喜歡某種 kink 的人,這個詞對於我來說的意義就是「淫者見淫」的「淫」。還有一個常見的稱號是“hedonist”,享樂主義者。

至於BDSM,很多人粗淺的理解是《五十度灰》裡面的霸道總裁和單純少女之間的情趣遊戲。其實這並沒有完全錯,但這個文化遠大於此。字母圈的稱謂BDSM 來源於幾個英文單詞的首字母組合,包括「束縛」(Bondage),「調教」(Discipline),「掌控」(Dominance),「順從」(Submissive),「施虐」(Sadist)「受虐」(Masochist)。每個字母其實都可以有多重含義,上面這些是很多人認同的,當然也有更多人給予字母更多的自我創意的解讀。BDSM 是一個發現自我幻想,並且安全的實現自我幻想的文化。很多 BDSM 愛好者追求的是一種身體上的自我發現和滿足,好像宗教的修行一樣。

我在歐洲生活接近七年了,而我真正覺得快樂的時光,正是發生在我上這個「垃圾變態」的 BDSM 社交網站 Fetlife 的幾個月裡。

以前我總說自己是性理論派,不是實踐派。有一個長期的異地戀伴侶,自己陰暗潮濕內心角落裡卻隱藏著隱秘慾火。討論著開放關係,卻一直不敢邁出那一步,自己和伴侶都不止一次在多重誘惑前駐足。我也許還是不夠吸引人?性對於我來說,只能是談資,不能是體驗。我只能仰慕,不能參與。這讓我心裡有一點酸,我究竟差在哪裡?

這樣的孤獨和不自信伴隨了我很久,無論是性上還是生活上學業上,直到一個寫不出博士論文的關卡把我徹底壓垮,讓我陷入了中度的抑鬱。24小時待在床上,沒有力氣起來喝水或者上廁所,甚至連拿起電話叫個外賣的勇氣都喪失了。跟伴侶打電話,只會哭泣,等著誰趕來,可以把我從床上拉起,告訴我存在的價值。

這時一個朋友和我講到了Fet,講到了她在荷蘭多姿多彩的性生活和多邊關係。仰慕和嫉妒在那一瞬間突然抓住了抑鬱絕望中的我。抑鬱中的絕望,類似於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再美味的佳餚都味同嚼蠟,再開心的派對都與我無關。可這種嫉妒心情讓我突然產生了動力,管他明天如何,如果有件事我羨慕嫉妒恨這麼久,孤單寂寞冷這麼久,為什麼不去做呢?不要去想太多,既然有什麼想要去體驗,那就去試試,最壞能怎樣?哪怕做了之後再讓我去想鬱悶的前途人生,也值得了!

Fet 最開始的註冊還是有些讓人膽怯,進門先問你,「你是什麼?」下拉菜單裡有數不清的名詞,三分之二以上我聽都沒有聽過,這讓我產生一種自己連愛都做不好的自卑。好在我抓到了幾根救命稻草: “exploring” 和“evolving”, 「探索」與「成長」。作為一個剛剛進入這大千世界有些膽怯的學生,我想探索新奇,從新的發現中成長自我。

介紹 Fet 給我的朋友一度告誡我,Fet 上的人自視甚高,通常不會接受完全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的朋友申請,也可能沒有那麼接受新來者。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標籤,不了解每個標籤背後的文化,很難讓別人相信你的誠意。可是我很幸運,雖然自以為是的混蛋和騷擾者我也遇到過,但是在 Fet 上我認識了來荷蘭以來最真誠、睿智、包容、關愛,當然還有性感的朋友。

作者的一次綁架逃生體驗(作者供圖,攝影Eva Theunissen)。

我先是試探著放了幾張修去臉的照片,是我和伴侶自己即興玩笑式的捆綁。黑色的膠帶纏繞我們的身體,挑逗和禁忌,有點Lady Gaga 的《Telephone》MV 的味道。雖然只是裝飾性、遊戲性、完全自我發揮的娛樂,但我們用手機拍出了幾張自己都可以反復回味、反复點燃我們慾望的照片。我們也一直在私人的性幻想中重溫童年愛國電影,裡面女英雄被吊打折磨,但一臉不屑的氣勢,嘲笑激怒著敵人。《紅岩》一書的江姐被折磨,慷慨就義,這曾是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時的讀物。

文字介紹部分,我貼上了 bdsmtest.org 網站上的一個測試結果。回答很多個讓人臉紅心跳的問題後,這個網站會給你和多數 BDSM 標籤之間的關係。我的測試結果是100%的探險者,願意嘗試新的東西。所以在暴露/窺陰、繩師/俘虜、羞辱/被羞辱、施虐/受虐、主人/奴隸等等好多項上都有比較高的比例。這裡的問題通常都是,你會覺得一個人被綁起來的情境性感麼?鞭打或被鞭打會讓你有慾望麼?大概我覺得無論什麼有趣的新東西都很性感吧。

作者提供的註冊頁面截圖。

這樣簡單的構建了檔案之後,我很快就收到一些附近的人的消息。其中有一些混賬,比如一個自稱「大先生」的男S(即習慣施虐者)堅持用不禮貌的語氣和我說話,還要求我剃掉體毛。我嘲笑了他,「說話多幾個感嘆號也不代表你有氣勢,呵呵」,之後就沒有再聯繫過。但大多數是很真誠的人,我欣賞 TA 們的照片,欣賞 TA 們把很多「愛好」放進自己檔案的勇氣,欣賞 TA 們對自己真誠的介紹。有些人說,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我覺得,在 fet 裡面如果你用心去體驗別人的生活,通過照片、愛好、和其他人和群組的互動,還有自我介紹的文字,還是可以看出誰是可信任的人的。

按:”TA”為不指涉性別的第三人稱。

我加了一個荷蘭男人好友,他住在我鄰近一小時車程的城市裡。他有一些很震撼的帶著面具和枷鎖的​​照片,雖然沒有表情,但是肢體語言充滿了情緒。我們聊了幾天之後,他說,要不要去火車站見一面。我也沒有多想,就跳上了火車,一個小時後,在車站前廣場見到了推著自行車的大叔。大叔很和善,也可以看出有一點溫柔順從,背著一個雙肩包裡面隱隱露出一些他的散鞭等玩具。大叔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好勇敢,就這樣來見一個陌生人,你不擔心麼?

我的回答是,你也是第一次見我這個陌生人,你有多擔心,我就有多擔心。但是你不是也來了麼?我不相信女生一定更柔弱一點,無論體力或者應變能力。這個世界上總是有比我強的男人和女人,也有很多比我弱的男人和女人。而且火車站是公共場合,我隨時可以呼救,他也沒有任何對我有優勢的地方。我也不用一開始就把自己限制為需要保護的弱者。當然很快大叔就在我的淫威下屈服了,親身感受了我這個第一次做女s 的人的公開鞭打和羞辱。

作者提供的術語解釋頁面截圖。

之後我參加過幾次滴蠟、穿刺、繩縛、窒息、催眠、電擊、植物等等的工作坊,認識了很多很可愛,知識豐富,有創意的人,還有很多願意和我一起學習的新人,也聽說了各種新奇的幻想和實現幻想的故事。我也有了自己的虐戀圈的「導師」。TA 們都是接近70歲的人,在這個圈子裡幾十年,盡心照顧我,教給我各種知識,關於安全、禮節,如何做到一個負責任的S,如何關愛自己的玩伴,如何和別人一起實現共同的幻想,共同創造新的幻想,而不是只為滿足自己。其中有專業做了30年的女S,和她從退伍老兵變成情色攝影師的老公 E 一起做了一個 BDSM 玩具博物館。攝影師 E 是一個充滿浪漫情懷的大鬍子,動情的對我說,「我曾經做狙擊手 shoot 人,但是現在我用相機 shoot 人,要有愛得多。我愛你們這些小孩子,你和伴侶結婚的時候,我免費給你們做婚禮攝影師。一條繩子把你們的雙手捆在一起。」

我開玩笑的說,「嘿嘿,想不到你這個鬍子大叔這麼多情浪漫,我可受不了,太酸了。」雖然裝酷,但我也有點忍不住眼淚汪汪。

跟刻板印像有所不同的是,絕大多數 fet 上認識的人都沒有一上來就騷擾我,開讓我不舒服的玩笑,或者動手動腳,提各種要求。這些一些人眼中的「性變態」們反而是對我更尊重,更關愛,TA 們理解我願意和他們做什麼,無論是捆綁還是鞭打,都是我出讓自己的控制權,讓我們得到共同的滿足。如果我拒絕什麼,TA 們也很理解,絕不會強迫。一次我拒絕了我「導師」對我進行某種調教的行為,我猶豫的說「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要,但我也不知道想要什麼。」她馬上擁抱我,摸著我的頭說,「沒關係,你不需要想太多,沒人能強迫你做什麼。」相比之下,反而在一些非「變態」場合,有沒有性,什麼樣的性,很多人覺得是理所當然,並不在乎我的想法。

短短的幾個月,我有了近 100 個 fet 好友,其中 20 個以上是現實生活中我可以依賴的好友。TA 們教會我在有一定危險的活動中保護自己,也教會我怎麼把自己的信任交給別人—— 我這樣做的同時,自己也變成值得信任的人。這種照顧我、不會冒犯我的尊重,並不是什麼我平常在白人「文明」社會裡體驗的表面而客氣的政治正確,而是深厚到讓我們成為勾肩搭膀的哥們儿姐們儿。當我的伴侶在工作上受到了同事的欺負和種族歧視,我剛認識一周的一對搞專業搏鬥的情侶馬上義憤填膺的說:「把這些混蛋的地址給我們。」當然,TA 們不是真的要去打架,但是這種交心的義氣,不是在 fet 之外的群體裡輕易找得到的。因為我們願意接受別人不同的性怪癖和幻想,同時也願意分享自己的。而因為願意接受新事物,接觸更多的文化差異,我們讓彼此都變得更體諒,更多彩。這些常人眼中的「變態」構建了我的支持體系,讓我覺得自己性感、體貼、有人疼愛,而且不止是一個人,是一群朋友,是更多未來在等待我的朋友。

作者供圖(攝影Erikfoto.eu) 。

如果對 Christensen 的指控是真的,我多希望當四月份他登錄 Fetlife 論壇的時候,能夠多花一點點時間去融入和理解這個社群。我們會告訴他,綁架幻想、實現力量的願望本身沒有錯,但是他絕不能以暴力強迫奪走另外一個生命來實現你的幻想和力量。

所以我想對義憤填膺的同胞們說,我多希望你們的憤怒能夠不要指向 Fetlife ,或者任何以安全尊重為原則來探索自己情慾和性癮的群體。Christensen 不能代表 Fetlife,他只是一個沒有學會尊重他人生命、沒有學會如何實現自己幻想的同時不傷害其他人的可憐可恨的人。而衛道士們打擊的反而是 Fetlife,這樣一個會幫助人們學習如何在實現幻想的同時尊重他人的空間 —— 而即使沒有這樣的空間,也並不會讓世界少一些 Christensen,就好像沒有法律可以清除人的幻想和慾望。但是有了這樣的空間,可以讓願意學習尊重的人找到更安全的、互相實現幻想和快樂的可能。

關於作者:Yuki,婊醬FM的嘉賓(藝名醬油),專門負責聊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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