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Sin, 原載於Kinbaku Today. 感謝同意轉載。譯:小林繩霧。
搭配本文推薦譯者導讀。
第一次遇見 Nuit de Tokyo 是在一個日本繩會中,當時我的日文只能勉強說有基礎程度。他友善地坐到我身邊,為我解說一個個表演,介紹我認識許多人,例如他的夥伴外國繩師 Aku Aku, 以及奈加あきら、一鬼の子等等名人。因此我覺得他是個真正的法國紳士、一個樂於助人了解的人,並非常感謝他。他涉入日本緊縛圈比大多數外國人久,日文又流利,因此在國際社群中因以少爭議、有方法地提供有根據、有內容的洞見而知名。
為本次訪問, Nuit de Tokyo 允許我們刊登一些他私人收藏的圖像:1. 前田寿安 2. 加藤かほる 3. 沖渉二 的 SM 畫作。
Sin: 你對緊縛的熱情是第一次來到日本時才開始的,還是更早呢?
Nuit de Tokyo: 70年代早期,我高中第一年就開始讀[薩德的作品]。那是法國出版社 Jean Jacques Pauvert 的圖書館中的皮革精裝本公眾第一版,該出版社挑戰當時的審查與反猥褻法律是有名的案例。我屬於比網路早一點的世代,直到 1992 年第一次為了其他理由訪日,在東京一間書店找漫畫時發現了緊縛的書,才知道有日式 SM 這回事。(「緊縛」一詞意旨日式傳統中緊緊綑綁的技藝。還有其他的詞彙,如「縛り」,本訪問中姑且用「緊縛」,以免混淆。)那是我對日式繩縛與 SM 產生興趣的真正開端,引起我興趣的包括與它相關的寫真集、雜誌、小說、那時候的 VHS 錄影帶,最終還有它的真實體現。
那時起,我開始收集雜誌、書籍、寫真集,現在已有了完整的《奇譚クラブ》、《裏窓》、《SMマニア》、《S&Mスナイパー》、《SMフロンティア》、《SMキング》、《SM奇譚》、《Pocket SM》、《スペシャリーS&M》、《SM Bizarre》,以及大部分日本 SM 雜誌的不完整收集。此外還有大部分杉浦則夫的攝影集、我相信所有明智伝鬼的攝影集和影片、以及最後,所有或大部分日本過去七十年出版的 SM 小說。
Sin: 你是怎麼從讀者轉變為自己綁的呢?
Nuit de Tokyo: 一開始我照著看到的照片綁。但,用照片或影片都不如和一個老師當面學,首先因為有些東西無法由影片傳達(繩的張力是其一,但還有其他),其次,因為只有老師能在你綁得很差時和你說。所以,我直到 2003 年左右回到日本長時間居住後才算是開始了認真的練習。當時我的日文程度已可和在地圈子互動了。
Sin: 你是藉由觀察其他縛師吸收,還是正式的教學中學繩縛?
Nuit de Tokyo: 長田 Steve 老師是我第一個真正的老師,浅葱アゲハ短暫地當過我的第一位練習模特兒。當時長田流還沒正式成形,長田流後手縛與鐵砲縛還沒定型,太股吊則根本沒聽過(譯註1)。長田 Steve 在繩師神凪老師 2005 年退出 SM 圈前把我介紹給他(我還記得當時神凪教我鐵砲縛的那堂課),不久後又介紹我給雪村春樹老師。我相信我們是雪村老師最早的男性學生,當時他只教女王。除了長田 Steve, 我的另兩位雪村流前輩是飛室イヴ和紫(來自高級女王俱樂部 La Siora),兩位都是硬蕊女王。
這階段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影片或寫真中,緊縛表現給大眾的大多是男性綁女性,實際上,如浅葱アゲハ很久之前的訪問中指出的,大約 80% 都是女性支配男性,至少在日本 SM 俱樂部中女王的需求遠比女 m 的需求高。
當神凪 2010 年回到 SM 圈,長田 Steve 和我是最快去上他的課的。最後我完成了神縄会的全部課程。雖然我不是日式定義中的「弟子」,我是神凪在東京的固定三個學生之一。雖然這麼說,我的風格可能逐漸轉變得更接近雪村春樹。現在我是雪村流認證的「遊戯指導員」,並且是雪村老師幾年前在哥本哈根與洛杉磯的課程中的助手。雖然我現在不住在日本,我仍和他每月至少一次在東京見面。
我在東京、大阪、雪梨、香港的眾多活動表演過,包括吉田よい與紫護縄びんご邀請的大縄あそび,以及一鬼のこ與風見蘭喜去年邀請的一個東京活動。但我嚴格說來仍是業餘的。同時我對繩結技術的興趣可能接近甚至稍遜於 SM 相關的幻想世界,包括小說、電影、畫作,但也包括言葉責。借用濡木痴夢男在一部影片中的話,我對「心」和「形」的興趣一樣高。學習東方武術的人對這種「心」和「形」、內在與外在的辯證關係是很熟悉的。
Sin: 為了學繩縛,你會建議至少學一些日文嗎?以及,你看過哪些常見的迷思?
Nuit de Tokyo: SM 是一種情慾,而情慾和許多人類活動一樣,有部分是共通的,也有部分是固定於在地社會框架中的。維多利亞時代的鞭笞小說和戰後美國西岸的 spanking 文學不會相同。同樣地,緊縛是發生在日本社會的一個區塊、在一群有類似養成和語言的人們之間的活動。了解其背景自然在某些方面有幫助。例如,除語言之外,許多(在歷史上一度是幾乎所有)日本人都睡在地板上的榻榻米上,蓋著床墊。他們也在榻榻米上做愛。不意外地,很多西方人所說的「寢技」是基於玩繩之後會接著在同一張榻榻米上做愛(至少理想中)而發展的。沒試過的人可能不知道這和在床上是很不一樣的,榻榻米的硬度會使姿勢變得和在床上時不同。我相信如果沒有足夠的這種經驗,是無法了解雪村老師寢技背後的思路的。同時,在某個意義上,如果你在日本待了足夠時間,在榻榻米上做愛的經驗夠了,你很有可能也學了一些日文,包括「気持ち」,一般的意思是「感覺」,但在此處的意思就是「很舒服」。
Sin: 身為一個在日本圈內有獨特地位的外國人,你可說說日本人對於「外國人對日本 SM 文化的興趣」的看法嗎?
Nuit de Tokyo: 我可能難以真正評論日本人怎麼看事情的,但我確信外國對日式緊縛的興趣都是被正面看待的,而日本繩師們也非常樂意並感謝有在國外發揮技藝的機會。教外國人繩縛則是較複雜的課題,因為標準的日式教法到了國外效果不一定好,雖然學過一些東方武術的人可能比較容易接受。奈加あきら常說他跟了濡木痴夢男的繩會兩年後才被允許拆老師綁在模特兒身上的繩子的故事。在日本,「學繩縛」可能是一個下午練 40 次後手縛,直到「中心有在中心了」。所以,一般說來他們歡迎有心學習的外國人,但不太知道如何回應這樣的需求。回到之前的話題,日本專家通常很能把「形」教給外國人,但對於教「心」就感到很頭大,而光語言就是個問題。例如,雪村春樹的課可能有很長的對話,只有通曉日文才有可能。但,也因為人生態度的不同,有些日本專家們有「外國人只對繩縛的技術面有興趣,對『心』則不然」的印象。關於此有個有名的禪學故事:一個高僧指著月亮,但有些人只看著他的手指。
Sin: 你認為快速成長的西方緊縛圈也應該有日本縛師的同伴情誼與相互尊重嗎?
Nuit de Tokyo: 有次我介紹一位知名澳洲繩師給東京的蒼月流。蒼月流用他最喜歡的一句英文歡迎他: “We are all rope family.” 我們得記得,在日本玩繩縛的人是邊緣人,不是「社會人」。明智伝鬼(1940-2005)常說他們都是「地下的」。歷史上,日本伶人的社會地位是很低的,和商人以及遊蕩的賭徒一樣。濡木痴夢男(1930-2013)出身於一個有名的歌舞伎家族,因 SM 而被逐出家門,家族聚會從不邀請他。他死後,家人不願透露喪禮時間地點,奈加あきら和杉浦則夫等認識他超過三十年的人甚至連他的墓在哪兒都無從得知。
如此被主流社會切割,日本「繩家族」有種實際上的團結。這種被排擠而形成的社群,就如同被森林圍繞著的非洲村落,離群的人的生存機會是不高的。並不是說他們之間沒有仇敵,但西方繩縛圈不論美國或歐洲的大幅分裂現象是日本無法理解的(譯註2)。特別是不同流派的日本繩師時常邀請彼此到他們的活動中。對最近發生的一個事件(譯註3)我想再說說我的看法:如果某人有了無禮或惡質的行為,這裡的處置方式不是為了把他趕出家族,而是試著把他留在群體中 — 衝突嚴重時可能需要第三者從中協調 — 即使他必須叩頭一百次或著剁手指道歉。
Sin: 我們在六本木有次聊到以往的日本繩。你覺得繩的品質與觸感有多重要?你為何用這樣的繩,以及你都如何處理繩子?
Nuit de Tokyo: 雖然日本在二戰之後就因美國影響而停止了大麻的種植,在地的黃麻種植仍持續到 90 年代,以在地生產的纖維為主的製繩業也持續到 90 年代末。不幸地,受到進口價格的壓力,大多日本製繩公司漸漸消失了,剩下的少數都使用進口纖維。因此現在已經買不到 15 年前那種好品質的繩子。有些縛師還保有老繩子,但他們不太可能拿出來,詢問也不禮貌。雖然如此,有些日本製繩公司用外國纖維還是做出了品質不錯的繩子。
繩子的處理是很複雜的課題,依你的風格和你用繩的頻率而定。雪村春樹、奈加あきら、他之前的濡木痴夢男、和麻来雅人都以不處理繩子知名 — 唯一的處理是使用它(先用作吊繩,之後才用來綁身體)。動作較輕快的(廣義)明智流繩師則通常會處理繩子。現在最會處理繩子的可能是喜多川老師,但常參加橫濱的喜多川沙龍的音縄也不遑多讓。神凪也很會處理繩子,製作的繩色調較黑。
我個人的選擇不那麼重要,但我用的是蜂蠟和荷荷巴油。傳統日式處理法用馬油,但實在太難在我的住處買到了。我確實覺得馬油效果較好,但最關鍵的還是讓繩內的張力平均,和用布擦繩,處理出來的繩子就會好用。
Sin: 幾世紀前就有描繪了繩子的春畫,而繩在那時是在司法系統中被用來綁犯人的。就你觀察,歷史上,緊縛在日本是如何被學習的?以及,你是否覺得為性目的而綁,和為保存日本封建時代技術而綁有所不同?
Nuit de Tokyo: 我有個朋友是一位武士直系後代的弟子,學習武士的武術多年,包括 250 種以上的「型」,和 10 種以上的捕繩術。日本確實有悠久的繩技傳統。我們也可合理推測,如果日本的金屬含量更豐富,金屬拘束具更普遍,就不會有繩縛技術和緊縛了。
但緊縛,如同伊藤晴雨(1882-1961)所強調的,仍不只是用繩的技藝。伊藤晴雨於 1926 年出版了第一本關於女性被縛的日本寫真書。他是最後一代的浮世繪大師,也是藝術評論家和劇場導演。他的浮世繪訓練意味著他對春畫也很熟悉。這以喜多川歌麿(1753-1806)的作品為代表,但也包括月岡芳年(1839-1892)等人的「無残絵」,一部分這類作品以中國白話小說為題材,尤其是翻譯成日文的《水滸傳》,一本十四世紀出版,含有刺青的盜匪、酷刑、刑罰的長篇小說。但,身為藝術界知識分子,伊藤晴雨也能取得歐洲與印度性與情色書籍的最早私藏翻譯。他不是唯一有這樣位置的日本人。森鴎外(1862-1922)在 1909 年出版了《ヰタ・セクスアリス》(vita sexualis),是最早受到西方影響的日文情色出版物之一。大正(1912-1926)時代是日本昭和軍政府崛起與開戰前日本充滿創意的時代,當時出現了最早的風俗雜誌與エログロ運動。還有最後一個影響:二次大戰初期離開日本的歐洲與美國人留下的法國情色雜誌(如 “Le Sourire”, “Paris Plaisir”)和美國廉價小說(如 “Weird Tales”, “All Story Weekly”)將成為戰後第一代日本情色雜誌的模範。不僅是圖像風格上(譯註4),甚至可從命名看出來:”All Story” 的 “All” 出現在至少十本戰後日本雜誌的標題中。戰後第一批在日本出版的情色雜誌中,最初由伊藤晴雨的學生辻村隆(1920-1992)領頭的《奇譚クラブ》將成為日本指標性的 SM 雜誌,直到 1975 年停刊為止,並決定性地影響了當時還是高中生的明智伝鬼。
所以,捕繩術只是緊縛的材料之一,此外還有春畫、中國傳奇、和印度與西方情色。這樣的熔爐給我們的是一套充滿情慾與戀物(伊藤晴雨本人對頭髮有癖好是為人所知的)的實踐,不只是把捕繩術用在裸露的身體上,而可能比之更共通、更深邃。若和具備相關知識的日本人聊起這話題,他們一般會認為西方人太強調緊縛中的捕繩術根源,換句話說,我們太注重明顯的外在形式,反而看不到真正發生的是什麼。
話雖如此,伊藤晴雨和明智伝鬼都以他們對捕繩術的深厚知識聞名。明智伝鬼收集了許多重要文獻,但很不幸地在他死後被銷毀了。現在的繩師中,神凪、神浦匠、鵺神蓮、和許多其他人都從技術觀點研究過捕繩術,並將得到的靈感用在他們的繩縛中。
Sin: 西方與日本的 SM 是否有顯著的不同?你認為有哪些不同,為什麼?
Nuit de Tokyo: 我希望我能回答這問題,但光定義「西方」與「日式」SM 可能就得花上好幾天、很多頁了,更別說薩德的 SM 和今天的 SM 可能已經差得很遠。非常簡略並縮限地說,我發現和西方 SM 比較之下,日式 SM 中「羞恥」似乎比「罪惡感」是更重要的一個向度,而痛楚在日本可能被情慾化得比西方 SM 少。
一個可能理論是羞恥的情慾化比罪惡感的情慾化來得容易,而罪惡感的情慾化需要某種痛楚來操作。但日式與西方 SM 都有共同的逾越因素,西方 SM 的情況是社會價值的逾越,包括超越的價值:我在做不該做的、媽媽告誡我不可以做的,不論有沒有人在於看。日式 SM 的情況是社會規範的逾越:我在作違反規則的事情,而且被看到了。日式 SM 通常需要有一個第三者、一個常在春畫中被畫出來、躲在紙窗的小洞後偷看性行為的觀看者,而西方 SM 大多是一對一的故事。這有點難解釋,但成功的縛師,如雪村春樹與奈加あきら等人,其實同時扮演了綑綁者和觀看者的角色,像歌舞伎演員瞬間換面具和人格一樣。
這種逾越的面向和祭典活動是密切相關的 — 法文稱作 “la fête”, 像是嘉年華、蒙面舞會、鄉村舞蹈、甚至劇場。這些場合都提供了逾越的時間與場合,讓人們暫時地超越日常生活的感受。這可能越談越遠了,但值得一提地,「從日常生活中解脫」確實是日本 SM 徵伴廣告的常見說詞。
結果是,日式 SM 常在遊戲過程中伴隨許多言詞。雪村春樹會說「… 現在妳的腿張開著,下面好濕呢,」雖然其實是他在對受虐方描述著情境,卻暗示好像有人在看。這個「情境」和經由教育深刻在被支配方腦中的規則共振著,創造出自身的情慾。我難免注意到對一個西方人來說在繩縛時說出這種話有多難。雪村老師上課時常要求他們對模特兒說些色色的話,但總沒辦法。如果施虐方無法成功進入受虐方的幻想世界中,我把這稱作「縛不到心」。或著講得嚴厲些,如果施虐方不好意思說這種話,也許他應該試著換當受虐的角色。相對地,許多西方伴侶成對來學繩縛,但如此一來「施虐者得想法進入一個不熟悉的服從者的幻想世界」的互動沒有了,第三者觀看的緊張感也沒了,沒有什麼逾越發生(譯註5)。剩下的經常只是空洞的繩縛外型 — 雖不是每次都這樣,這就視受虐者的特質而定了。
Sin: 還有沒有仍不為國外所知的優秀日本縛師呢?
Nuit de Tokyo: 由於歷史因素,雖然日式繩縛很深奧,大部分偏技術的大師都已經為西方人所知了。西方應該多認識的繩師中,神浦匠老師是個很重要的、有強烈個人風格的繩師。他直接受到明智伝鬼影響,對捕繩術也很有研究。他在東京主持一個繩縛道場和一個繩縛沙龍。繩縛道場不開放給一般訪客,但我很推薦在這兒的訪客們參加沙龍。但,我心目中認為,任何喜歡 SM 的人,甚至不限於繩縛,都應看看蒼月流。他是東京 Arcadia 和大阪 Majestic 兩間酒吧的老闆、非常好的繩藝家、無情的鞭打者,但最重要的,他可能是日本最棒的施虐者,絕對地精通言葉責。每月他在東京的沙龍中總有二十位以上的服從者排隊想被他綁和羞辱,而他在大阪的群眾還更多。他的第一句話常是「把心對我敞開吧」。我建議大家上他「縛心」的課程 — 然後小心別讓他偷了你的伴的心!
Sin: 你是否相信國際化的自然趨勢、日本的外國人數增加、和日本人也更常出國的情形已為日本文化灌注揉入了[外國文化]?你認為這對緊縛圈的影響是什麼?
Nuit de Tokyo: 當日式繩縛越洋出了日本,確實遇上非日本的身體和非日本的心靈。從視覺觀點看,緊縛的吊縛表演傳統已在演化了 — 用於平均日本女性身材(大約 160 cm, 50公斤)的外表風格並不容易轉譯到其他體態上。這仍在發生中,即使僅只因為不同的力學限制(簡單說,需要更多繩子)迫使了美學上的改變。所以我們有點「西方人穿和服」的問題。雖然這麼說,如果我們看一些成功的西方繩縛模特兒,她們的體態和日本平均差不多,同時也和雜技相關(不論體操、馬戲團、花式溜冰等)訓練的體態差不多。因此我們可能碰到的是和「籃球體型」差不多的情形,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公開表演。
但,即使這種表面的「娛樂表演」可能是最容易被轉譯到西方的,卻不是最重要的。雪村春樹長說他在「引導出模特兒隱藏著的情慾」,所以我們也得看看緊縛如何遭遇上了西式情慾、或西方心靈中的情慾領域。日本有很強的泛靈/多神論基礎,對裸體的禁忌較少。溫泉很多,許多是露天的,有些是男女混浴的。日本對性的禁忌也較少(公眾人物的婚外情從不是個問題),江戸德川幕府曾把春畫木版送給包括 1850 年代促使日本開國的 Perry 等外國使節作為吉祥物。對比之下,大部分西方社會背負著根源自中東的強大一神教機制,情慾被視為亞當的原罪,壓抑情慾是教義的重心,例證包括包著身體的天主教修女和穆斯林女性,以及「盡少性交的人應得讚美」的律法(譯註6)。也因此春畫在美國博物館中從沒展示過,即使波士頓美術館有最龐大的收藏之一。
不意外地,緊縛在西方也受到得將其性慾元素淨化掉的壓力,被推向某種「無性緊縛」、「繩縛雜技」、「瑜珈吊縛」,彷彿有個「情慾只能關起門來作」的律法。和情慾壓抑相關地,由於大眾對繩縛的描繪大都是女性被綁(即使實際上,如前所述,女支配者和男服從者居多),緊縛也被不明究理的政治正確軍團攻擊 — 最近 Anne Rice 和 Jonathan Franzen 都對此表達抗議(譯註7)。天才攝影師荒木経惟的攝影展在柏林和洛杉磯都碰上麻煩,例如一位評論評之為「對女性的粗魯剝削與貶低」。
因此,許多國際繩手與其說是「緊縛」,更像是降級版的太陽馬戲團,或用繩在裝飾身體。然而,誠如奈加あきら所說,自由是我們的基石,如果有人喜歡綁繩結裝飾,那也是好的。只是得記得,當他們打開寫著「緊縛」的門,會看到性和其他沒預期到的東西,尤其是對模特兒們來說(譯註8)。
我最近帶到東京各處遊歷的一位年輕、可同理的繩縛愛好者說,「一個禮拜之內我看到的性愛與繩縛冒險比我一輩子看到的還多。我沒想到緊縛是這樣。」老實說,以他的年齡,他的「一輩子」其實還不長就是了。
但即使在日本,緊縛也受審查的打擊。《奇譚クラブ》停刊多次,有些縛師經營的酒吧[被警察騷擾]、甚至荒木経惟本人都被逮捕過。技術上,日本雜誌和網路交友區滿佈著災難性的新手綁得極差的繩縛照片。但這都沒有阻止緊縛的茁壯。
緊縛是受啟蒙的少數的活動,如明智伝鬼所說,應該是「地下」的。薩德自己也是為了地下少數而寫作:「我為能了解我的人寫,他們能了解我的作品而不會有危險。」如果緊縛從日本的「地下」變為世界性的「地下」,而永不走到「地上」,它仍是絕對奇妙的冒險,最大規模的一場派對,和自由的表彰。
譯註
搭配本文推薦譯者導讀。
- 此處指的是將大小腿折起,僅用一根繩子吊起的吊縛。2010 年後,太股吊在西方廣為流行。NdT 表示,在他初學繩縛時,據他所知,這在日本並不常見。當時長田 Steve 的後手縛也在修改中,他記得曾遇過每週都與上週不同的情況。
蒼月流作過腰部與大腿同時吊起的吊縛,當時也常在大阪表演的長田 Steve 可能看過。NdT 猜測 2009 – 2010 左右長田 Steve 開始嘗試太股吊,並教給外國學生。一鬼の子在柏林見到後,又逆輸入回日本。 - 此段話可能需由 NdT 受訪當時的脈絡與對話對象去理解:日本繩縛圈雖不是全然和樂融融,但 2014, 2015 年前後恰是歐美繩縛圈糾紛不斷的幾年,不僅檯面下、檯面上的攻訐有之,甚至有鬧到幾乎對簿公堂的事件。
- 此處指 2015 年的一段風波:一位繩模表示數年前一位繩師於表演中以她未同意、侵犯了她身體界線的方式碰觸她。由於兩人都是知名人物,引起歐美繩縛圈許多人矚目。許多人表示將不再邀請該繩師到他們舉辦的活動中。之後也衍生出「什麼樣的行為該被逐出繩縛圈」的激烈討論與筆戰。NdT 此段發言也是他對此事件的立場。
- NdT 提及,甚至有日本雜誌封面直接沿用法國雜誌的例子。
- NdT 與譯者確認時說,已有穩定關係的伴侶練繩時,「綁人的已經知道怎麼『讀』對方,被綁的也沒有不知會發生什麼的緊張和羞恥感。因此常只剩下技術性的練習。…. 雪村春樹有時會堅持學生應該綁不熟悉的人,當作挑戰,並看他們是否能在這種情況下以繩溝通。」
- 猶太教律法 Mishneh Torah, Issurei Biah, 21:9,11. 前兩句為「如公雞一般頻繁與妻子性交的人不為聖哲所喜,此為缺陷之人格,乃下等人所為。」英譯:Our Sages do not derive satisfaction from a person who engages in sexual relations excessively and frequents his wife like a rooster. This reflects a very blemished [character]; it is the way underdeveloped people conduct themselves. Instead, everyone who minimizes his sexual conduct is praiseworthy, provided he does not neglect his conjugal duties, without the consent of his wife.
- Alison Flood, Anne Rice hits out at ‘internet lynch mobs’ attacking controversial books. The Guardian, 14 August 2015.
Emma Brockes, Jonathan Franzen interview: ‘There is no way to make myself not male.’ The Guardian, 21 August 2015. - NdT 認為許多(西方)模特兒將繩縛想成使用繩子的空中瑜珈,而沒預期其中的性成分。甚至有些在西方已經自認「對繩縛有經驗」的人無法適應日本繩縛沙龍的情慾場面。